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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韵专访|沪漂日本策展人眼中的中国当代艺术

无地址岛屿 无地址岛屿 2023-11-12

最初知道金澤韵是因为她在上海当代艺术馆为潘逸舟企划的个展,随后因为工作关系交换过名片,经由朋友介绍,与金澤桑的正式交谈是发生在上海复兴中路的一家local到不行的苍蝇馆子,那是一家她常去的餐厅,麻婆豆腐是必点。那晚我有幸加入了她和她的先生增井桑、艺术家杉﨑晴菜在古北的工作坊活动结束后的饭局,听她讲述在上海七年的种种,也促成了这次采访。

“经常被机场工作人员误认为是姓金的中国人。”

她在自我介绍时笑谈。



金澤韵|Kodama Kanasawa

当代艺术策展人

在日本的公共美术馆工作后,于 2013 年开始以独立策展人身份进行活动。她关注新媒体艺术、漫画、地域与艺术等主题,力求捕捉时代脉搏和社会观念变化,企划过多个跨领域展览和项目。Code-a-Machine 联合代表,当代艺术在线活动JP的联合组织者,2016-2023 年常驻上海,现为京都艺术大学客座教授。 


01

“东京-纽约-伦敦-上海”

以独立策展人身份活动


U:简单介绍一下你在日本的经历?

K:我的本科就读于日本上智大学文学部,毕业后在东京艺术大学完成了研究生和博士课程。第一份工作是在预计开馆的九州熊本当代美术馆的准备室里担任策展人,在那里工作了5年,之后又去神奈川县的另一家美术馆工作7年,在 2013年成为独立策展人的同时,去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留学,主修当代艺术策展。

U:为什么要离开日本去海外呢?

K:我来国外的原因是,2011 年,也就是我离开美术馆的两年前,获得了由文化厅出资的艺术家和艺术管理人员的海外研修项目。那时我选择去了纽约,也是自己第一次在国外长时间生活,感受到了很多身在日本本土看不到的东西,例如那年正好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面对如此大的自然灾害两国的报道方式竟完全不同,惊讶之余觉得自己不能一直留在日本,于是我在海外研修结束后便从美术馆离职,为正式独立做准备。

U:英国艺术圈内的策展人大多有家族背景或人脉,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的话生存不会非常困难么?

K:是这样吗?我在日本确实也认识些这样的同事,但我没有这些社会关系。我的父亲是位中学美术教师、业余画家,在我小时候常带我去美术馆、博物馆。然而这些背景并不影响社会关系。即便很困难,但自己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尽力了。

U:学习结束后怎么会来上海?

K:我丈夫是一名室内设计师,曾作为项目经理在上海的室内设计公司工作过,他在上海有些朋友,当我从国外留学回来后,我们商量着住哪里,当时他也有想离开日本一段时间的念头,正好也收到了上海的一家公司的offer,于是我们就搬来上海了。我不会说中文,但是建筑、艺术、设计相关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英语,甚至和有些人可以直接用日语沟通,都怪上海太过国际化让我没学会中文呢(笑)。上海是一座国际城市,许多不同国家的人汇聚在一起,而日本已经过了鼎盛时期,人口在减少,社会正处于逐渐萎缩阶段,相比之下,至少在我经历过的时期,上海这座城市还在稳步发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充满了希望,认为明天会更好,我置身于这样一种氛围下感觉真的很好。


02

中国当代艺术在日本


U:日本是如何介绍中国当代艺术的?

K:以前森美术馆举办过“艾未未”展(2009),国立新美术馆也举办过“前卫中国”展(2008),都挺有意思的,在森美术馆还举办了一个名为 “Follow Me!新世纪的中国当代美术”的展览(2005),那是个中国当代艺术家的群展,我想当时应该是片冈真实(现森美术馆馆长)策展的。这些展览恰好与日本政府关注亚洲国家的步调基本保持一致,当时隶属于政府的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成立了亚洲中心,通过这个组织,不仅在中国,包括东南亚(如印度尼西亚)也举办过聚焦亚洲的展览。但近年亚洲中心被撤掉了,一方面是政府在文化方面的投入减少了,另一方面我认为也可能是日本把目光转向亚洲的时期暂时结束了。当然,中国有很多出色的艺术家,但在日本几乎无人知晓,所以我很想策划他们的作品展。 

刘建华「中空を注ぐ」十和田市現代美術館(2023年6月24日(土) - 11月19日(日))

金澤韻撮影

U:艾未未、蔡国强代表了中国艺术家在日本的普通观众心目中的形象,但其实中国年轻一代的艺术家的创作更多元,你作为策展人,如何看待中国年轻艺术家的创作?

K:只知道艾未未和蔡国强的普通日本观众,就像是在中国只知道草间弥生和村上隆的人。日本的艺术爱好者则知道更多中国艺术家,迄今为止,曹斐、胡介鸣、刘建华、王功新、徐冰、徐震® 和杨福东等艺术家都已经被介绍到日本并大受欢迎。其中曹斐尤为著名。

尹秀珍在中国是一位颇有声望的艺术家,但在日本却鲜有耳闻。(她的丈夫)宋东则很出名,尹可能是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了。这里可能隐藏着全世界都很普遍的现象,就是女性艺术家不易被看见的问题。 

在青年作家中,陆扬这几年的知名度有所提高,不过她可能是特例。以下我列出的年轻艺术家都是我在中国时了解到的,他们都很棒,但在日本几乎还没有(或根本没有)被介绍,所以我想让更多日本人认识他们。

曹澍、陈维、陈哲、崔洁、郭城、胡尹萍、厉槟源、陆平原、倪有鱼、童文敏、杨牧石、杨圆圆、张如怡、赵赵、陈熹(1985 年出生)、王一、汤杰、蒲英伟等等!

顺便一提,2020 年我曾邀请了厉槟源参加横滨 Paratriennial(群展),还委托过汤杰和王一为 2021 年的常盘桥项目创作作品。

汤杰、王一 艺术收藏展示,TOKYO TORCH 常盤橋タワー 2021

由 Code-a-Machine(金澤韻+増井辰一郎)策划


03

日本的美术馆


U:刚刚提到国际交流基金的亚洲中心,包括你本人也参与过文化厅组织的海外研修项目,你是如何看待政府官方机构对文化艺术的资助?由政府出资所举办的展览是否会受到限制?

K:以熊本市当代美术馆举例来说,这家美术馆由一个文化基金会运营,该基金会完全由熊本市出资,所以基本上是由熊本市的纳税人负担,因此我们在熊本,这个用税金办展览的地方都市,美术馆被要求展示市民能觉得有趣的作品的,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做太极端、激进的事情。

U:与中国不同,日本的美术馆中公立的居多,“让市民觉得有趣,享受艺术”是否是对策展人的一个要求呢?

K:确实,日本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以国民教育的名义,从西方引进艺术,在此之前日本也有其他形式的艺术,但我们现在理解的所谓艺术是不存在的。“艺术”这个词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发明的,然后美术馆兴起了,艺术这门学科诞生,并在学校得到普及。日本的“艺术”概念始于明治时代,也就是大约150年前,从那时起,日本的艺术一直存在教育公众的一面,不仅是个提高日本国民教育水平的平台,也是种工具或技术,就像数学一样。如何让国民的文化素养上达到世界先进水准是教育目的之一,博物馆和美术馆最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而我认为这个大框架今天仍然存在。

不过,艺术家们也确实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着内心所想,并且一大批有心的美术馆从业人员们也努力回应他们的实践。除了公立美术馆,日本还有许多小型非营利组织在开展丰富的艺术实践活动,我认为这种 “艺术多样性”是日本当代艺术的魅力之一。


04

美术手贴连载《中国当代美术馆的今天》


U:你对中国的当代美术馆也正进行持续深度观察,并在美术手贴上介绍给日本的观众们,目前是连载了11回吧。

K:最初是以比较轻松的心态开始写的,在日本,基本上很少有机会了解到中国的当代艺术,对于日本而言的“海外”通常指欧美。但在中国的七年生活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好的经历,亲身体会到看待事物的方式可以更加多样。在中国,这里有自己的一套运行逻辑,一切都运转正常甚至完美无缺,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发现。我们大多只相信眼见为实,不可能理解世界上发生的一切,而我们需要从尽可能多的角度来看待事物。

美术手贴 金泽韵连载《中国当代美术馆的今天》

这大概也是我一直在《美术手帖》中介绍中国美术馆的原因,因为美术馆也并非恒久不变的,而是不断在诞生和孕育的。 

比如说,上海的美术馆里好多人都在自拍,可能大家一下子不能理解为什么观众都在馆里自拍对吗?但这真的取决于媒体报道的角度,没亲眼见过的话,就很容易相信媒体的片面信息,对中国的艺术和美术馆整体都产生一个轻浮的印象。但如果你知道了是什么样的资金流入了美术馆?是什么样的城市正在造美术馆?你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我能感受到中国策展人的努力和使命感,对此非常尊敬。

U:我们都知道3月12日 OCAT上海 与观众告别了,2月的美术手帖连载上你就介绍过 OCAT上海馆,你如何看待中国的美术馆生存现状?

K:OCAT 是我最喜欢的馆之一,看到它的关闭我感到非常遗憾。中国的大多数美术馆都是由私人藏家或公司经营的,一般来说,许多场馆都可能受到短期经济波动的影响,不过像日本的那些由财团运营的美术馆则有能力存活下来。在整个社会都在萎缩的日本,一些地方的公立美术馆更有可能面临关闭。

OCAT上海馆

换句话说,艺术需从长计议,因为艺术本身不会消亡。

正如 YUZ 创始人余德耀(Budi Tek)在一次访谈中所说的那样。

“当我们在 50 年或 100 年后回首往事时,哪些作品会真正留在艺术史上?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私立博物馆需要成为未来建立软实力的先锋。国立当代博物馆终有一天会收获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但无论如何,就像农民一样,我们需要在收获之前先播种。” 

我所接触到的中国策展人都非常专注于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且无论如何都坚持不懈地工作,他们的态度令我深受鼓舞。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问题,所以我要专注于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并继续顽强地走下去。


05

策展人作为职业?


U:现在的中国年轻独立策展人中,有很多人是从媒体人变成策展人的,如何看待这些非美术史背景的策展人?

K:比如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的馆长龚彦,她首先在一本叫《艺术世界》的杂志做了10年主编,而在那之前她是一名艺术家。在巴黎学习期间,她担任了《艺术世界》的驻巴黎记者,后来才成为的主编,现在则是馆长。她虽没有美术史背景但我认为她非常出色。所以说,是否有艺术史背景也因人而异吧,世界各地的馆长也是如此。主修戏剧的人里也诞生过著名策展人,所以艺术史背景并非必要,反而从不同角度看当代艺术,有时会看得更透彻。

金澤韵拜访唐狄鑫工作室时的合照

U:怎么看待策展人职业?

K:现在的年轻一代中,越来越多人渴望成为策展人。我认为无论学科背景如何,做一名策展人都是很好的。但是这是份艰苦的工作,所以我认为留下来的人自然会留下来,而那些把它当作是时尚的人最后可能会退出吧,因为这更像土木工程。不过我希望主办方能对策展人是否具有能力开展好的项目有恰当评估,这样才能聘请到一位知晓如何做一个有趣、且有意义的展览的策展人。


参考:https://news.artnet.com/art-world/budi-tek-interview-part-1-) 1455346



本文为 无地址岛屿 原创内容,转发请联系后台。

采访:楼婕琳,张莹,周婷婷

文字编辑:楼婕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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